唯一的意外,便是沈荔。
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一样敏锐,竟凭借些许的蛛丝马迹,便推演出了他的全部计划。
而今摆在他面前的,是和十三年前那个风雪夜一样的抉择——
艰难,而心痛的抉择。
……
沈荔猜出那三颗红痣的秘密,还得从那坛乱人心智的鹿血酒说起。
饮了酒的萧燃浑身炙热,汗水淋漓,胸口的牙印随着大开大合的动作渐渐清晰显现——那是春日她用煖脂在他身上作画时,染料随着牙印渗入皮肉下,所留下的殷红印记。
那一瞬灵光乍现,勾勒出一个骇人的设想:
一个人的尾指上,生出三颗红痣的几率终究太低了些。会否那根本不是小痣,也并非胎记,而是章德太子妃用煖脂刺进孩子的小指,刻意留下了可供辨认身份的印记?
她忽而想起,遇热方显、风靡宫廷的隐霞妆,不正是这位章德太子妃以煖脂绘就吗!
如此一来,叔父常年佩戴约指、且从不用热水濯手的行径,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样的猜想令她脊背发凉。
她不得不连夜修书,急送父亲手中,以此求证更多的尘封旧事。
父亲的回信令她心惊:叔父幼年经历成谜,当年也的确与“意外身亡”的从弟交往颇深。更重要的是,祖父与谢氏是世交,更与前朝太子麾下的某位文臣有过生死之谊。
加之在琅琊时,外祖母出示的那些泛黄信笺,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
原来母亲当年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竟是这么个意思!
当她选择将真相公之于众时,那些尖锐的铁证,已经先一步刺痛了她自己。
她的至亲,竟然是死于另一位至亲的阴谋下,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更残忍的真相吗?
沈荔模糊了视线,火把的暖色被泪水浸碎,化作破镜般锋利的金光。
但她仍在萧青璃的搀扶下笔直地站着,固执地睁着眼眸,望向缓缓摘下约指、将手掌置于火把下烘烤的沈谏身上。
她试图看清沈谏的那一抹神色。看他是否会像被拆穿身份的杨三娘那般,剥离伪装的假面,露出真实而狰狞的内里……
然而没有。
当他小指上那三颗殷红如血的小痣,在热浪的烘烤下逐渐显现出鲜艳的色泽时,他依旧是那副俊秀和气、又有点倒霉的平凡模样。
“这么多年了……”
沈谏似是感慨,又似是释然,“我终于能堂堂正正的,烘一烘冻僵的手掌。”
他徐徐叹息一声,转过身面向沈荔时,眼泪已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砸在清冷的玉阶上。
“阿荔,我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
他似是在看她,又似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泪眼婆娑地恳求,“过来这边,别让叔父为难。”
沈荔轻轻摇首,决然地后退一步。
“去将令嘉请过来。”谢叙吩咐扈从。
部曲闻声而动,如浪潮般层层扑向禁军。渐渐的,禁军渐显疲态,折损颇重,几次三番有乱军突至沈荔面前,皆被萧青璃挥刀斩杀。
“大局已定,天命已至!”
沈谏满面哀痛,握紧双拳嘶声道,“阿荔,你何苦如此!”
刀光剑影中,沈荔握紧了腰间的笔袋,声音沙哑却清晰:“叔父已落子,我却还未收官。”
她还有一枚暗棋,尚未现身。
算算时辰,应该也快到了……
仿佛回应她心中所念,远处忽然杀声震天!数百兵马自山坡俯冲而下,如利刃直插毫无防备的乱军腹地!
他们就像是暗夜中突然降临的修罗,如潮水蔓延、散开,顷刻间便将乱党冲得七零八落。断肢与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暗夜深沉,难辨旌旗,唯见一道灼然若烈焰的身影拍马狂奔而来,踏过升仙桥、冲破陵寝门,长枪横扫之处如切瓜割菜,一片齐整的血肉横飞,杀出的血路竟无人敢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