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那是炫技?”
“难道不是?”李锐笑着反问,
“我看视频里那帮人弹得手都冒烟,那场面跟杂技似的。感觉没什么情感,全靠肌肉。”
江临舟轻轻“嗯”了一声,
“你要是被李斯特的粉丝听到,肯定是要把你吊死的。
李锐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有那么夸张?”
“挺夸张的。”
江临舟合上谱子,语气里带着一点浅笑,炫技这标签,其实是后人贴上去的。真正懂李斯特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层外壳。”
“外壳?”李锐挑眉。
“嗯。”江临舟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
江临舟想了想,语气缓下来。
“李斯特确实写过很多炫技曲,像《钟》《超练习曲》《唐璜的回忆》,那些都是他年轻时候写的。那时候他二十多岁,整天巡演,走到哪儿都是万人空巷。女人剪头发寄给他当信物,贵族请他吃饭,报纸上天天登他新
闻。那种热度,比现在的流量明星还夸张。’
李锐笑得直摇头,“这人挺会活啊。”
“他其实是匈牙利人,”江临舟继续道,“出生在一个叫雷丁的小镇,他父亲是埃斯特哈齐家族的管家兼音乐总监,小时候跟着父亲听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作品。后来他天赋太高,十一岁就去维也纳学琴,贝多芬还亲自摸
过他头。”
“真的假的?”李锐瞪大眼。
“真的,至少传说是这样。”江临舟笑了一下,“他那一代人都活在贝多芬的阴影下??每个人都想问:音乐还能走到哪里?贝多芬把意志写进了音符,肖邦写灵魂,舒曼写梦,而李斯特写的是人。”
“人?”
“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江临舟的语气平静,
“他不躲在书斋,也不在宫廷弹琴。他在舞台上奔跑、挥汗、燃烧。十九世纪的欧洲正好是城市化、工业化的时代,人们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名人,什么叫公众狂热。而李斯特,成了第一个被世界追逐的钢琴家。”
李锐托着下巴,目光渐渐认真起来。
“所以他说的炫技,其实是那个时代在他身上的倒影。”
江临舟的声音极轻,
“那不是单纯的技巧,而是一种对极限的试探。他让钢琴第一次变成了人声以外的力量??既能像交响乐那样爆炸,也能像祈祷一样安静。”
他停了一下,轻轻翻开桌上的谱子。
“可是人不可能永远燃烧。后来他成名了,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遇到了玛丽?达古,一个比他年长的女作家。那段关系很复杂,但正是她让他离开巴黎,去了瑞士、意大利。他们看山、看湖、看画,那时候他开始写
《巡礼之年》。
江临舟指了指谱子,“这里面的曲子,不是为了让别人惊叹,而是他在用音乐记录自己。你听得出他的变化。早期的《超技练习曲》是钢铁的火花,而到了《彼特拉克十四行诗》,每个音都像是呼吸。那是一个人从光亮的舞
台退到灵魂里的声音。”
李锐安静地听着,
“再后来,”
江临舟轻声说,
“他成了神父。穿黑袍,住在修道院里,教学生、写宗教作品。他不再需要掌声,也不再需要被崇拜。他走到钢琴前,只为了祈祷。”
“你现在听他的晚期作品,《葬礼》《灰色云》《巴赫主题幻想》,都几乎没有旋律的概念。那些音更像碎片,但又有一种诡异的秩序。
那其实已经是现代音乐的雏形。德彪西、拉威尔、勋伯格这些人,很多灵感都从他那儿来的。”
李锐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原来他经历这么多,我还以为他就是个喜欢炫技的浪漫派。”
“那就是刻板印象。”
江临舟微笑着说,“很多人只看见他年轻时的火焰,却没听见他晚年的沉默。”
宿舍里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