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钦心中早明其来意,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勾了勾唇角,未及开口,段凛已自顾说道:“吾家嫡幼女正值待嫁妙龄,品貌端方、知书达理,不若改日你移步寒舍,见上一见?”
闻时钦向身侧的莫辞递去一个眼色,莫辞心领神会,当即捧上一沓从钦天监请得的日历福笺,朱红洒金,题着吉庆字样。
闻时钦轻点那福笺,缓声道:“承蒙段尚书厚爱,不过晚辈与婚事已定,临近年关便要完婚。令爱金枝玉叶,聪慧贤淑,自当配得世间更好的良缘,晚辈岂敢耽误?”
这话拒得干脆利落,半分转圜余地也无。段凛碰了个软钉子,连追问他未婚妻是何家贵女的兴致都无,只拱了拱手,虚应两句“恭贺二郎”,便带着随从悻悻离去。
闻时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转头对身侧的莫辞沉声道:“莫辞,近来可有旁人家借着各式由头,往府中塞人或是说亲?”
莫辞躬身回话,一一禀明近来几家世交、外戚的试探,末了补充道:“大多递来的帖子或是说项,都被老太太以‘二郎自有打算’为由挡回去了。”
闻时钦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急色,叩了叩案几:“既如此,婚期得往前提,尽快完婚才是。”他顿了顿,又叮嘱道,“此事暂且莫要同阿姐提起,免得她多心误会。”
莫辞躬身应道:“小的明白。”
夜色已浓,闻时钦本欲直接宿在侯府后宅,反正回了逢府的汀兰小筑,也那碍着两个孩子不能与她相守,只能远观,倒不如在此处图个清净。
可刚挨上榻沿,那日苏锦绣窝在他怀中、鬓发微松的柔顺侧颜便骤然撞入脑海。这屋内的每一寸陈设,似都着她的兰麝清芬,触目皆是旧痕,念及此,心尖痒得难耐,直教相思入骨、坐立难安,纵是饮尽案上清茶也难解焦渴。
他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取了披风,策马往逢府奔去。
而他心心念念的逢府里,汀兰小筑烛火如豆,苏锦绣刚对着菱花镜理罢青丝,发间还凝着淡淡的兰膏香气,正俯身收拾屋中琐碎,无意间翻到箱底一角素白布料。
抽出展开,竟是那时闻时钦身故时,她日日穿戴的孝服。
素缟无纹,针脚细密,还凝着旧时泪痕与香灰气息。她将孝服轻轻展开,烛光照得布料冷白,这般不吉之物,留着徒增伤感,不如弃了。
正将孝服搭在臂弯,方才展开时挡着的窗户前,忽有一道黑影凭空出现。衣环轻响未停,那人已翻身而入,带起一阵夜风寒气,掀动了案上烛火,明灭不定。
苏锦绣惊得心口一跳,孝服险些滑落,定睛看清来人,顿时蹙着眉瞪过去。
闻时钦落地时先左右扫视,见屋内并无那两个碍事的小不点,眼底瞬间漾起灼人喜色,大步流星便要上前揽她入怀,却撞进她沉凝的目光里。
他愣了愣,十分委屈不解:“怎的了?见到我,竟是这般不欢喜?”
他哪里知晓,苏锦绣握着这身孝服,刚忆起昔日误信他长眠九泉的锥心之痛,心绪本就沉重偏他又这般不知规矩,三番五次翻窗而入,半点不知收敛,那点乍见他的欢喜暖意,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惊扰冲散了大半,面上自然难有笑意。
苏锦绣懒得理他,转身自顾收拾案上杂物,先将那身素缟孝服搁在榻边,心下已盘算着明日便丢弃。
闻时钦挠了挠头,实在摸不透自己哪里惹了她不快,一时不敢再贸然近前,只兀自立在原地,目光如胶似漆般黏在她的背影上。
她身着一袭柔蓝寝衣,乌发如泻瀑般披散于肩背,宛若上好的锦缎,泛着光泽。腰间束一根素色软绦,将那纤腰勒得盈盈一握,可堪一折。弯腰拾掇杂物时,身姿袅袅婷婷,宛若风拂弱柳、露浥春兰,翩跹生姿,直教他心旌摇曳,恨不得即刻将这柔婉身姿拥入怀中。
他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炽热,悄无声息地步上前去,伸出双臂,如揽珍玉般紧紧箍住了她。
苏锦绣猝不及防被搂住,反手便将他扯开:“别闹,我正收拾东西。”
闻时钦的亲昵被拒,正欲摆出那耍赖撒泼的模样,作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眼角余光却瞥见榻边那身素缟孝服并着素白麻冠静静搁着,瞬间便敛了气焰。
他盯着那身素衣麻冠,喉结滚了滚,忽然生出几分荒诞的念想。
要想俏,一身孝。
若让她穿上这身孝服,配着那素白麻冠,不知又是何等淡极生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