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在同时拨打电话。
是他打的。
她颤抖的手指怎么也打不开手袋搭扣,只能僵立在原地。脚步声重新响起,比先前更近,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带着猫捉老鼠的从容。
梳士巴利道上,红色公共小巴一个急刹。穿着沾满油漆渍工装裤的阿伯拎着蛇皮袋,对着《东方日报》头版猛拍大腿。
“喂,睇咩睇到眼都凸啊?(看什么看的这么出神)”同样满身水泥灰的工友凑过来,两人身上带着鱼蛋粉的香气。
“大镬!浅水湾昨夜劈啪连环车祸,鄢生个老婆架宝马1500开篷变成铁饼啊!”他指着报纸上扭曲的车架照片,“救护车抬走时成块面都系血,个女都系咁,生死都未知!”(全脸都是血,她女儿也是,生死未卜)
工友抢过报纸:“前日先有人见佢两母女吹住海风听Jazz,音响开到鬼死咁大声!咁招积,实畀人眼红啦!(太招摇,被人眼红了吧)”
“收风话撞车嘅系鄢生个仔!(我听说是鄢鼎的儿子撞的)”阿伯压低声音,指甲敲着照片里破碎的车窗,“睇嚟争家产争出火!(看来是争家产闹翻了)”
“唔系挂?为咗银纸连老母家姐都照撞?黐线噶!(不会吧?为了钱连自己妈妈、姐姐都撞?疯了吧!)”工友突然指着报纸角落,“咦?差佬拉人时个癫仔仲狂吼鄢家全部落地狱?连老豆都唔放过?(咦?警察抓人的时候,那疯子还在狂喊‘鄢家全部下地狱’?连他爸爸都不放过?)”
晨光掠过报纸上鲜血淋漓的标题,两人相视噤声。
远处半岛酒店的金字招牌闪着冷光,与报纸上扭曲的汽车残骸形成残酷对照。
小巴突然加速,报纸被风吹起,啪地贴在车窗上,恰似一纸血色讣告。
血色似乎要染红整个港湾,夕阳渐下,记者围堵在鄢氏基金门口,却只等来了眼眶布满红血丝的关铭健。
他疲惫地抿了抿唇,在安保的护送下,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95尾声(上)
六月的香港炎热潮湿,海风裹挟着殖民末期的躁动。
英籍警司安德逊扯了扯卡其制服领口,汗水早已浸透肩章。
他推开警务处证物室铁门,老旧的空调正发出沉闷的嗡鸣。
来自北京的翻译林薇第三次按下索尼录音机的播放键,铅笔在稿纸上飞速游走。
她新烫的卷发被挠得蓬乱,眉心拧成结珠,可磁带里的对话正让她后背发凉。
安德逊警司接过翻译稿,浅绿色的瞳孔在字里行间来回扫视。
他忽然倒回磁带,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语言屏障,听清电话两端殊死博弈的弦外之音。
*——EvelynZhou:以衡,你想错了。我并不打算和你爹地离婚。*
*——BryanYan:……你再说一遍?*
*——EvelynZhou:呵,你真以为自己能独吞你父亲那份财产?琦琦现在怀孕了,我要替她争更多的。*
电话那头传来方向盘被重击的闷响,年轻人的呼吸陡然粗重。而女人依旧笑若银铃,每个音节都透着精心算计的从容。
*——EvelynZhou:忘了告诉你,大西洋另一条运河的股份也转到了我名下。不必再找琦琦麻烦,大局已定。*
*——BryanYan:闭嘴!*
*——EvelynZhou:你先别挂,还有件事我需要通知你。
我找到了当年你买通纽约赛马会,在琦琦的马上做手脚的驯马师了。
他什么都招了,这件事没完,我会告诉你爹地,然后立刻提起诉讼。
*
她的笑声像浸过冰水,连安德逊警司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EvelynZhou:你以为蒋家真会扶持你?
他们连你挪用三千万炒期指的证据都交给了Alex。
我原本想放过你,但你陷害琦琦的方式越来越严重,甚至准备买通少数民族异见群体指认琦琦,那我就容不下你。
*
年轻男人的声音愤怒到几近扭曲,他的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夜晚燃烧殆尽,电话听筒传来一阵猛烈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