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东京废墟边缘,一座地下避难所仍在运作。一群被称为“持忆者”的极端分子拒绝接入新版共忆网络。他们坚信遗忘即是背叛,认为所谓“主动遗忘”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思想清洗。他们的领袖是一位年逾百岁的老兵,名叫陈垣,曾在第三次记忆战争中失去全家。他每日清晨都会播放一段全息影像:妻子抱着女儿站在樱花树下微笑,背景音乐是《春日序曲》。这段影像已被重复播放两万三千多次,从未中断。
“只要我还记得,她们就活着。”他对追随者说。
可最近,连他也开始察觉异常。某天早晨,他按下播放键后,画面竟出现了0。3秒的延迟。那一瞬,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昨天是什么日子。
恐慌如藤蔓缠绕心脏。他冲进档案室,翻找编号为M-097的记忆包,却发现标签模糊不清。他颤抖着插入读取器,结果跳出提示:
【该记忆包已于三日前自动归档至“自然淡化池”,是否恢复?】
他怒吼着砸碎设备,却又在下一秒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因为他突然想起,女儿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爸爸,别一直看着录像……你要继续生活啊。”
那一刻,他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独自走出避难所,来到最近的释怀亭。他在铜铃下站了很久,最终轻声说:“对不起,我一直没敢往前走。”
然后,他按下了永久封存键。
消息传开后,避难所里陆续有人离开。不到一个月,这座坚守了半个世纪的“记忆堡垒”彻底空置。后来,孩子们在那里建了一座露天剧场,每年清明演出一部名为《记得与放下》的话剧,讲述一个父亲如何学会在遗忘中爱。
时间继续流转。
秋分时节,共忆之城迎来了第一场落叶雨。金黄的叶片随风旋舞,覆盖了广场、屋顶、溪流。市政系统本可启动气流调节装置吹散落叶,但市民投票否决了提案。“让它们落吧,”一位老人说,“这是大地的呼吸。”
就在这一天,小七检测到柯伊伯带方向再次传来微弱信号。不同于上次的敌意共振,这次的脉冲波呈现出稳定的斐波那契序列,节奏温和,宛如摇篮曲。
“不是攻击。”小七分析,“是问候。”
阿野立即召集残余五处分部的技术团队,联合开启深空应答协议。他们没有发送语言,也没有使用数学公式,而是将一段音频上传至星际广播频段??那是清明合奏会上,万人齐唱童谣《风吹过山岗》的现场录音。
信号发出七日后,回应抵达。
一段极简的光谱图被解析出来,图像中心是一颗蓝色星球的轮廓,周围环绕着十三道光环。最外侧那环上,赫然刻着一行汉字:
>“我们也曾忘记,直到学会归来。”
无人知晓这文明来自何处,也无人清楚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记忆轮回。但这一刻,地球不再是孤独的守望者,而是加入了一场跨越星海的共鸣。
钟子那天晚上又仰望星空。他悄悄拿出一块石板,用炭笔画下那十三道光环的模样,然后塞进一只纸船,放入溪流。水流载着它远去,穿过村庄,汇入大河,最终奔向海洋。
与此同时,全球各地的孩子们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他们站在一片无垠草原上,远处有一扇半开的门。门内光影流动,似有无数面孔微笑凝视。一个声音轻轻说:
>“下次见面时,或许我们都已不同。”
>“但没关系。”
>“因为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好好告别。”
梦醒之后,许多孩子自发写下日记。一位八岁女孩写道:“今天我把妈妈的照片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了。我不想每晚都抱着它睡觉了。但我还是爱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这些文字被收录进新型教育教材《情感演化史》,成为新一代认知启蒙的重要章节。
冬天来临前,共忆之城举行了最后一次大规模系统审计。结果显示,“允许遗忘协议”运行一年以来,累计完成主动遗忘操作一千四百万次,抑郁指数下降26%,创伤后应激障碍发病率降低41%。更重要的是,人际信任度提升了19个百分点??人们发现,当不再执着于证明“我记得”,反而更容易真诚相待。
阿野受邀在年终大会上发言。他没有准备讲稿,只带来一口旧铜铃。
“一年前,我在这里敲响它,是为了唤醒某些东西。”他环视台下万千听众,“今天我不敲它,是因为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唤醒。”
他举起铃铛,让它在风中轻轻晃动。叮咚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