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的目光在唐昭身上停留了许久。这位名为唐昭的女子亦坦然回视,眸色清定如水,倒让他疑心方才捕捉到的那一抹异样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按下心头莫名的波动,整了整衣袖,说明来意:“唐大夫,家母身患痨疾,缠绵病榻已久。两日前我曾派府中的仆从来找过您,或许是他们没有传达清楚,所以今日我特地亲自登门,想请您过府为家母诊治一番。”
“大人的来意,我明白。”唐昭声音平和,带着疏离,“只是我一介草泽医者,所学不过寻常岐黄之术。令堂身份尊贵,恐怕我难以胜任。”
“唐大夫过谦了。如今洧州谁人不知您是再世女华佗,月余间便妙手回春,治愈了重症无数。”
“市井传言,难免夸大。”唐昭轻轻摇头,“况且,我治病有个规矩……”
“我知道。”周瑾迅速接过话头,“治病之前,需先观人寿数。实不相瞒,家母执意相请,也正是为此。”
“她……为何要看寿数?”这一问,尾音里带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
周瑾未曾留意到唐昭这细微的不自然,回答道:“这并非我的本意。请您前去,只是为了让您诊治一下家母的病症,看看有没有疗治之法。至于寿数之说——”他顿了顿,“恕我直言,此等玄说,我是不信的。若家母问起,还望您告知她是长寿之相,宽慰她安心养病便是。”
“大人,这便更不可为了。”唐昭神色一肃,“观人寿数既是我立身的规矩,岂能欺瞒病家?自毁声誉之事,恕难从命。”说罢她转身推开院门,侧身欲入,“大人请回吧。”
门扇将合未合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门上,将那缕将断的光线重新撑开。
“阿姐——”
“哐当”一声闷响,唐昭臂弯间的医箱应声坠地。
“你说什么?!”
她背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恰巧掩去了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
“我的阿姐,若还在,也是与你年岁相仿。”周瑾嗓音沉郁,带着难以抑制的涩然,“可是,她离开了,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此生还能否与她相见。家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思虑成疾,一病不起。我请了无数大夫相治,都不见起色。”
感受到门上的阻力渐消,他上前一步:“唐大夫,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恳请您体谅一个母亲的思女之心,救救家母。”
见唐昭沉默不语,周瑾又道:“您也是为人子女,若病榻上的是您的至亲,想必也难忍其受病痛磋磨。所以,唐大夫,帮帮我吧。”
说罢,他躬身深深一揖。
唐昭垂首静立良久,极轻地喃喃了一句:“我没有母亲。”
周瑾蓦然一怔,连忙致歉:“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却见她抬起头来,眸中波澜尽敛,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不过,我答应你。”
*
周瑾将唐昭引至内室。
见榻上的人正闭目沉睡,周瑾压低声音道:“唐大夫请见谅,家母已经睡下了。不如您先到外间用茶,稍候片刻?”
说的话未见回应,周瑾侧首,却见唐昭怔立在门边,目光胶着在榻上。
“唐大夫?”周瑾眼神微深。
唐昭回神,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探究的目光,低声道:“无妨,睡中也可以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