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条路还在。”周至往前一步,“它没忘记您,就像您也没忘记它一样。那天晚上您写的那份报告,我爸一直留着,夹在他最常用的那本《中国古道路考》里。他说那是‘用良心画出来的图’。”
李守业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知道您受过委屈,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该由您来告诉世人这条路到底经历了什么。不是为了报复谁,是为了不让后来人重蹈覆辙。”
良久,李守业缓缓转过身,眼中竟有些湿润。“你爸……走得早,可惜了。”
“是啊。”周至轻声说,“但他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有些事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
李守业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可以看看你们的方案吗?”
“当然可以。”周至急忙掏出手机,“我这就约专家论证会,下周就能召开。”
“不急。”李守业摆摆手,“先让我回去想想。三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图纸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麦小苗才轻声问:“他会来吗?”
“我不知道。”周至望着门外的街道,“但我相信,只要有人还记得这条路的价值,它就不会真正死去。”
午后阳光洒满小巷,凉粉店的叫卖声重新响起,隔壁锅盔摊的炉火噼啪作响。这座城市依旧喧嚣而平凡,但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正悄然苏醒。
三天后,周至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快递。打开一看,是一叠泛黄的手绘图纸,边缘已经磨损,但线条依然清晰有力。每一张都标注着详细的地质结构、坡度计算和排水系统设计,右下角盖着“四川省交通规划设计院内部资料”的红色印章。
附在最后的是一张手写便条:
>“南线隧道原始设计方案(1983年版)
>若有用,请务必注明:此方案曾因‘不符合经济最优原则’被否决,后导致‘7?19’重大安全事故。
>??一个不愿具名的老工程师”
周至双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份资料一旦公开,不仅会震动整个交通系统,甚至可能引发新一轮问责风暴。但他更清楚,如果继续隐瞒,才是对所有牺牲者的背叛。
当晚,他召集团队紧急开会。会议室灯光通明,投影仪上展示着李守业的设计图与最终实施版本的对比分析。
“各位,”周至站在屏幕前,声音坚定,“我们今天讨论的不仅仅是一个修复项目,而是一次历史的清算。这条古道承载的不仅是商旅与战争的记忆,还有无数普通人的汗水、鲜血,甚至是冤屈。”
助理小林皱眉:“周总,这些旧账真的有必要翻出来吗?我们现在重点是文旅开发,不是搞调查记者那一套。”
“如果不面对真实,我们的开发就是空中楼阁。”周至冷冷回应,“你以为游客来看的是假故事吗?他们要看的是这座城的灵魂。而灵魂,从来不怕丑陋,只怕虚假。”
另一位规划师犹豫道:“可一旦上报,牵扯太大,项目很可能会被叫停。”
“那就叫停。”周至斩钉截铁,“宁可不做,也不能做错。我们要建的不是一座仿古景区,而是一座纪念碑??为那些被遗忘的建设者立碑。”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团队达成共识:将李守业的设计方案作为核心史料纳入申报材料,并向省文物局提交正式申请,请求将“五尺道昭通?西昌段”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同时启动“西南古道记忆工程”,收集沿线亲历者的口述史。
第二天清晨,周至亲自驱车前往李守业位于城郊的住所。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院子里种满了土豆和辣椒,墙角堆着几块废弃的水泥砖。
开门的是李守业的老伴,见到周至有些意外。“他今早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去山上看看。”
“山上?哪个山?”
“老鹰嘴那边,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