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山脊，药香在空气中浮动。老头走在前头，脚步虽缓却不曾停歇，慧觉跟在他身后半步之距，手中捧着一束刚采的白芍，花瓣边缘泛着月光般的银白。
“这花喜欢阴湿，却最能燥湿健脾。”慧觉轻声道，“就像人心里藏着苦，反而最懂得安慰别人。”
老头没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你倒学会用药理讲人情了。”
慧觉笑了笑，不答，只将那束花小心放进药箱夹层。他知道这药箱不只是装药材的容器，更是某种象征??它承载过千年的病痛与救赎，也封存着无数未曾说出口的誓言和记忆。
他们此行是去青石坳，那里有个孩子病了三个月，高烧不退，镇上的大夫都说“邪祟附体”，连门都不敢进。可共觉网昨日传来的信息显示，那孩子的脑波异常活跃，像是被某种低频共振持续干扰，极可能是新型意识诱导装置作祟。
“又是精神操控？”慧觉眉头微皱。
“不止。”老头声音低沉，“这次的手法更细，像蛛丝缠露水，一点一点渗进去。那个孩子……他在梦里被人教着‘恨父母’。”
慧觉心头一震：“谁会用梦境洗脑？”
“曾经被洗脑的人。”老头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山谷中隐约亮起的一星灯火，“他们知道那种力量有多可怕，所以才更痴迷于掌控它。”
两人沉默前行。山路崎岖，夜色浓重，唯有脚边萤火虫零星飞舞，像是从共觉网漏下的光点。走到半途，忽听得林中传来??响动，紧接着一道黑影掠出，单膝跪地，竟是猴子，浑身沾满泥浆，右臂缠着布条，渗出血迹。
“查到了。”他喘着粗气，“青石坳底下有座废弃的地窖，连着一条暗渠，直通昆仑残脉分支。里面埋着七台‘心镜仪’，正在运行。”
“心镜仪？”慧觉眼神骤变，“那是净妄用来测试‘群体共感极限’的实验设备！早就该销毁了！”
“有人重启了它们。”老头冷冷道，“而且改良了频率，不再强制灌输善念，而是放大内心的愧疚、自责、悔恨……让人自己说服自己去‘改正’。”
猴子咬牙：“已经有十几个村民开始自我惩罚了。有个老汉把自己关在柴房，不吃不喝，说‘我对不起全村’；还有个女人天天磕头到额头开裂，嘴里念叨‘我不配活着’……都是因为梦见自己做了坏事，可那些事根本没发生过！”
老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种痛苦。当年在第七百二十四次试炼中，他也曾被迫一遍遍重温慧觉死去那一夜的画面，直到怀疑自己才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根源。那种由内而外崩塌的信任与自我认知，比刀割肉还疼。
“这是新形态的伪善之疫。”他睁开眼，目光如炬，“不再是强迫你行善，而是让你觉得自己不够好，必须通过牺牲来赎罪。”
慧觉握紧拳头：“我们必须毁掉那些机器。”
“不能毁。”老头摇头，“一旦强行切断信号，所有受影响者的意识可能会瞬间崩溃。我们需要反向注入一段稳定频率，先安抚他们的神识，再逐步剥离干扰。”
“那你得进入共觉网核心，亲自引导反馈流。”猴子抬头，“可你现在身体……撑得住吗？”
老头没说话，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一口吞下。
那是他自己研制的“续命丹”，以九种濒死植物精华炼成，能在短时间内激发潜能，代价是加速寿元损耗。他曾立誓不再服用，可此刻顾不得了。
“我还能走几步路。”他说，“只要心跳还在，就不能看着别人的心被偷走。”
三人连夜潜入青石坳。村庄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院中摆着香炉，烟雾缭绕，写着“忏悔”二字的黄纸随风飘荡。孩子们蜷缩在角落，眼神呆滞，口中喃喃重复：“我不乖……我要改……”
老头看得心如刀绞。
他们在村庙后找到地窖入口，猴子以地脉之力破开封印，慧觉则用舍利光芒驱散其中弥漫的灰雾。地下空间宽敞，七台青铜铸造的仪器呈环形排列，中央悬浮着一颗幽蓝色晶体，正缓缓pulsing，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就是‘心镜母核’。”慧觉低声，“它采集每个人的负面情绪，再加工成梦境素材回放给他们看……形成闭环折磨。”
老头走上前，伸手触碰那晶体，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一个母亲梦见她毒死了自己的孩子；
一位教师梦见他煽动学生自焚；
一个少年反复经历被全村人唾弃的场景……
全是虚构，却真实撕裂着灵魂。
他盘膝坐下，取出铜铃，轻轻一摇。
嗡??
共觉网全面激活。他的意识顺着网络攀升，穿越层层数据节点，最终抵达听心亭顶端的虚空中枢。在那里，他看见了令人窒息的一幕：原本澄澈如湖的共觉之海，竟被一圈圈黑色涟漪侵蚀，像是墨汁滴落清水，缓慢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