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稀松平常,谈笑间轻描淡写地便将这几百年的光阴揭过。
似乎被留在岁月长河里反复浸透、冲刷、淹没的那个人、被压得喘不过气的那个人……不是她。
若不是今日提起,她几乎已经要忘了当年的光景——
那时候娘亲还是一朵化了原形的山栀子,爹爹又要赶公务又要拉扯她,常常是手忙脚乱。
幸而洗砚伯伯常带着宋沅和文珠过来帮手。
“小枝,等你长大了记得要帮我将一样东西交给文姊姊。”文珠摇着手中的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说道。
洗砚笑得万分无奈,“阿珠,她才多大?话都不一定能听懂呢!”
“是啊……”文珠泄了气,整个人都蔫儿巴下去。
可是洗砚话虽如此说,转过头却又是另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你……能听懂罢?小枝?”
宋沅怀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陈知枝,“小枝一定能听懂的。”
不远处正浇着一簇山栀子的陈勉停下手,心中喜忧参半,“如今来看,小枝与寻常的婴孩并无两样……”
若是平安顺遂、康健一生自然好。
只是……距离娘子化形不知还要多少年,若他寿元不够也便罢了,他多想他们的小枝能够等到那一天。
“才不是呢!”文珠着急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我、我等小枝长大!”
大家围着她说话,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将她们这个小院挤得热热闹闹的。
可是笑着笑着,怎么会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掌心呢?
是……眼泪吗?
那时候她不知道文珠等她长大干什么,直到文珠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而她依旧青丝飞扬、面容稚嫩,她才渐渐察觉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小枝,告诉文姊姊……”鸡皮鹤发的文珠强撑着浑浊的双眼,看向青春正盛的陈知枝,“我等她……等她回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陈知枝仿佛看见了当初隔着襁褓望向她的文珠阿姊——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几岁的孩童,如今一转眼竟已至垂暮。
陈知枝也终于明白,原来她要她交给文姊姊的那样东西,是——
“是文珠阿姊想对姑姑说的话。”陈知枝无所谓地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沉重。
可是这些话,隔着几百年的光阴轮转、岁月流逝,隔着文宋两家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守望,又岂是她能轻易丈量的厚度与深度呢?
她不能代表文珠,不能代表文珠的女儿文渊,不能代表文家的任何人……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知枝一时沉默下来。
文玉心中忐忑,双手不受控制般地将文衡手中的漆盒接过。
那里头整齐叠放着的是一封封保存完好的书信。
应有陈知枝的灵力蕴养,信件上的文字仍清晰可见,就如同方才落笔一般,叫文玉恍惚不已。
阿珠。
当日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仿佛又出现在文玉眼前,她一手把着纸鸢,一手捏着糖葫芦,正笑着看文玉。
“文姊姊,你说我买哪一个好呢?”她似乎犯了难,低头将自己的钱袋子看了又看。
她并非钱包空空,只是过怕了从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在银钱一事上总是格外俭省。
“自然是——”文玉托着下颌做思考状,而后话音一转,“自然是两个都拿下。”
吃的玩的本就不同,哪能轻易放一起比较。
拿了这个、舍了那个,总会心中惦念的。
“啊?可是……”她还在犹豫,脑海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宋凛生择了几样适宜孩童的衣料,又给阿珠添了几本字帖,替阿沅挑了些镇纸摆件,“掌柜,劳您一并付账。”
显然,阿珠手上的纸鸢和糖葫芦亦在其列。
看着他付钱的熟练模样,文玉有些忍俊不禁,“阿珠放心,你宋哥哥家财万贯、负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