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起来的窗子关上了,他们三人的视线被隔绝在了外头。
水芜的牙齿还打着颤,恍惚间听见阿淮问她:“你不识得那位老妇人?”
她想说,她当然不识得。
可是那一刹那,她忽然像是遭了雷击一般,脑子里闪过对她来讲这辈子都罕见的灵光,一些年幼时早已被尘封起来的记忆又一次打开,她脑海中浮现了某个午后的片段……
那时她趴在哥哥的背上,因为某些小事而大哭不止,直到两根针扎在指头上,她明明剧痛却再也流不出眼泪,只惶惑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衣白发的老妇人在盯着她。
银针是她的手笔,她居然当着哥哥的面欺负她!她如何受得了这种委屈呢?她好想告状,可是不仅是她在那老妇的眼神扫过后静得仿若鹌鹑,连灭世魔王一般的哥哥都把头埋得极低……
她听见哥哥恭敬认错,口中道:“鬼姥,怪我没有教好她,惊扰了您……”
记忆中如鬼魅一般的老妇人与刚刚匆匆瞥见的半截下巴明明无法重叠在一起,可水芜就是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
“是……鬼姥,那是鬼姥!”水芜自回忆中抽离,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对上阿淮探究的目光,声音也发着抖道,“是催寰谷的上一任谷主!是绒儿姐姐的……师父?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
“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绒儿跪坐于蒲团之上,隔着简陋的木桌,望着坐在对面的鬼姥。
她的银白发丝被松松挽起,簪着一根不起眼的木簪,簪身已有些开裂,而她面容则和簪子一样,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枯瘦的身形,深陷的眼窝,这一切让她看起来比百年前更苍老了。
屋内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息,像药香,又像某种腐败的霉味。
鬼姥并不答话,只是缓慢地理着手中一串古旧的骨珠,垂眼盯着桌面之上的龟甲。
庄绒儿于是跟着一同看过去,龟甲上的裂纹新旧
交错,这次重逢,她卜算过了。
她知道她会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鬼姥悠悠开口,“百年间,一个人可以去很多地方。”
“可你停在了这里。”
“……”鬼姥拨弄骨珠的手顿了下来,她的指甲修得极短,隐隐泛着青黑色,嵌在珠串之中,透着如出一脉的死气,“天寒地冻,蛇虫鼠蚁都活不下来——我也同样。”
庄绒儿看着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好像,一百年也没有过去多久,好像她还是那个会在练习驭虫时停留在蝴蝶身上小憩的少女。
没有极渊之战,没有夺舍之仇。
她还没有见过竹林中的白衣少侠,也不曾在许多次历练中遭受许多次折磨,她不懂人世间复杂多变的情爱,也不曾对鬼姥对她阴晴不定的态度感到麻木。
……为什么,这中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了呢?
庄绒儿保持沉默。
也许鬼姥同样有些感触,那对苍老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良久后忽地缓慢道了句:“还算有些长进。”
看似轻飘飘的话被撂下,其实是鬼姥鲜少说得出的夸奖。
这一生来,她从鬼姥口中的得到的肯定只怕屈指可数,而这相隔近百年的寒暄,也算是其中一句。
没有再多的对白了,她们之间似乎一直没什么话可说。
庄绒儿在枯坐中一点一点放轻了呼吸,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鬼姥卜算出了她们的见面,却没话能对她说,这意味着,这一面,是用来道别的。
与百年前催寰谷外的出走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
“你要不要离开这里?”她下意识地开口。
鬼姥摇头。
“我哪儿也不去。”她说,沟壑丛生的脸上竟露出点笑意,“我的时间,就要到头了。”
……
庄绒儿自木屋中走出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并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