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恩怨一笔勾销,胡逢宴发现接纳、放下、原谅是个比吃饭喝水还简单的流程。
他这里已经凌晨两点,南半球仍然处于夏季,办公室冷气吹得他后背发凉。
比起翘班亲自去见董朝华,更重要的是处理好澳洲这边的工作,在老胡那里拿下更多筹码。胡逢宴没有冲动回国,第二天中午参加完这边的华人企业家座谈,趁午休他拨通了董朝华的电话。
因为李惟的事先通知,董朝华看到是澳洲打来的电话,心里有数,很快接了电话。
“小胡同志,你好啊。我是当初负责调查你妈妈跳楼案件的警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细节,我知无不答。”
见对方是爽快人,胡逢宴也开门见山:“她真的是自杀吗?”
“嗯,我们调过案发烂尾楼路边的监控,前后四十八小时,只有她一个人进去了那里。她是跑进哪栋楼的,所以我们推断,她是毒瘾发作冲动状态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胡逢宴不明白,一个十七岁离家在赌场打拼、顶着压力生下孩子,受尽屈辱的女人,她对生活的打压几乎已经麻木了,究竟有什么能让她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还有,自己拼死也要保住的孩子。
董朝华正在公园带孙子玩,但因为他的左眼受过重伤,眼球萎缩,所以现在的左眼是一只义眼。在这只义眼周围趴着死虫一样的疤痕,导致附近小朋友看到他就跑。
“我们走访过你妈妈之前的社会关系,真正了解她的人很少,她长期处于社会孤立的状态下,被负面情绪缠身,心理比我们能看到的更加脆弱。毒品,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根据她以前的客人提供的线索,她没有吸毒史。而据戒毒所的人员说,她曾为家人咨询过戒毒费用和流程,不过我们认为,她是为自己咨询的,由此可见,她不是主动吸毒,在第一次被迫吸毒后,她试图过自救,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迈出那一步。”
董朝华隐瞒了胡逢宴一个细节。
任絮去咨询戒毒的时间,正好是暑假。那年胡逢宴只有八岁,家里还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父亲要照顾,根据他们的结论,任絮是不想把照顾老人的责任丢给儿子,所以才没有去戒毒所。
“还有其它细节么?比方说,她第一次吸毒到时候,是谁给她提供毒品的。”
董朝华忽然陷入沉默,胡逢宴察觉到还有其他隐情,他低吼道:“到底是谁?她是被迫吸的,她才是受害者!”
“我们在她两个月内的通话记录里,发现了一个外地号码,这个号码用的是虚拟号码,线索断在了这里,没多久,上头就发令结案了。对不起,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胡逢宴一拳头砸在大理石柱子上,嗓子里溢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隔着电话,董朝华也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胡逢宴记得,那是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他在老师的谆谆教诲下,决定这学期一定要做个好学生,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让妈妈为他开心。为了表示他要好好学习的决心,他破天荒地把书包带出了教室,可是那天接他放学的不是妈妈,而是一个带着警察证的女民警。
警察为了照顾他,竭尽全力粉饰着母亲的死亡,但早慧的胡天王从他们含糊其辞的谎言里,洞穿了真相。
结案那天,他们也是一样的含糊其辞。
从那时候胡逢宴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能相信,只有自己。
董朝华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没事吧。”
“没事?我他妈现在想杀人!”
董朝华闭上自己的右眼,左眼的义眼只是长得像眼睛罢了,它没有洞悉光明的功能,因此现在他的面前一片虚空。
“胡逢宴,你不记得我了吗?九年前六月七日晚十一点十八分。”
这个时间点让胡逢宴立即浑身发麻,他目光凝滞,“你是救我的那个警察?”
“救我的不是你,我只是借救你的机会,去还我自己签下的债。真正救你的,是另一个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