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画霖察其神色,又续道:“除此之外,更有一谢。宫宴之上,姑娘以身涉险,智计卓绝,助家姐扳倒张贵妃,此等恩情,穆某没齿难忘。”
苏锦绣闻言倒是一愣,转瞬便想明白。想来是应不寐先前暗中游走,把此番功劳都归到了自己名下,既为她博得了皇后一派将门的青眼,又解了彼时的困局,可谓一举两得。
她不愿辜负应不寐的苦心,便淡淡颔首:“此事不过机缘巧合,顺水推舟罢了,穆公子不必挂怀。”
苏锦绣转念一想,穆画霖终究是世家贵胄,往后同在京畿之地周旋,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化干戈为玉帛,总好过树一强敌,倒不如大度些。
于是她吩咐小丫鬟奉茶,正欲引他入内间叙话,穆画霖却先开口:“咱们不如去外面走走说吧。”
苏锦绣满心疑惑,却也未多诘问,随他出了华韵阁,沿朱雀大街徐行。她实在不耐兜圈子,径直开门见山:“穆公子,我之前说过,不懂你们官场的弯弯绕绕,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穆画霖刚要开口,忽闻街面传来仪仗清道之声,一顶华轿自旁款款而过,气势雍容。
那轿顶覆铜宝珠,垂挂黄绒坠角索,门扉铰具皆鎏金为饰。苏锦绣眯眼一瞧,认得那是荆王府的小厮着装,想必是县主的仪轿。
穆画霖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沉声道:“县主如今相思成疾,求而不得,竟与荆王闹着要出家,执意要往城郊玉清观修行,这轿正是往那边去的。”
苏锦绣淡淡瞥了眼轿子远去的方向:“所以呢?”
话音刚落,穆画霖竟直挺挺要往地上跪去,苏锦绣猝不及防,伸手去拦已然不及,他终究还是跪在了青石板上。好在华韵阁偏居城南,此段街衢人迹寥寥,未引往来人驻足围观。
“穆公子快起!”苏锦绣伸手去扶,“有话好好说,何必行此大礼?”
穆画霖仰头望着她:“思渊……不,闻时钦,你二人既已心意相通、相守一处,想来他如今必是忆起前尘旧事了。求苏姑娘宽宏大量,劝他与县主见一面,温言宽解几句,莫要真让她遁入空门。”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若苏姑娘肯施此援手,穆某日后愿为苏姑娘驱使!”
一个世家公子,竟对她一介平民绣娘说出“任凭驱使”的话,可见他对县主的情意是真真切切。
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苏锦绣与他们素无深交,更无义务为这份执念付出什么,正欲开口拒绝,忽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破空而来,由远及近。
未及反应,苏锦绣腰间便骤然一紧,整个人已被稳稳带离地面,落于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侧身妥帖坐定。
转头望去,竟是闻时钦。
他褪去了宴席上的常服,此刻红袍加身,乌纱帽檐下,剑眉星目愈发朗俊,平添几分凛然威仪。
“你……你办完公事了?”
闻时钦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石板上跪着的人影。仔细打量片刻,认出是穆画霖,他眉峰微蹙,疑惑的眼神转向苏锦绣,似在无声询问缘由。
“你别看我,我也不清楚。”苏锦绣连忙摆手。
闻时钦眸光微动,催马缓步走到穆画霖身前,声音沉稳:“元璜,地上寒凉,先起来说话。”
穆画霖这才掸了掸锦袍上的尘泥,起身转身,望向高头大马上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
他早已知闻时钦非池中之物,却未料他青云路竟走得这般迅疾,如今已是自己望尘莫及的朝堂新贵,昔日知己情谊,在此刻的身份落差下,竟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羞赧与局促。
可为了楹楹,他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将求见县主、劝她莫要遁入空门的诉求又说了一遍。
闻时钦听罢,眉梢微挑,眸中情绪难辨,目光却先落在怀中的苏锦绣身上。
下一秒,他微微俯身,唇瓣几近贴上她的耳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烫得苏锦绣浑身一颤,下意识便要推他。闻时钦却不管,箍住她的腰侧稳住身形,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去吗?”
这岂不是句废话?
苏锦绣心头暗自嘀咕,偏不肯直言。他分明可径直回绝,何必这般将难题抛于她身,教她左右为难?
穆画霖察见决定权竟系于苏锦绣一身,忙趁热打铁,语气近乎哀求:“苏姑娘,求您发发恻隐之心,怜惜楹楹一二!她已是情痴难拔,若真让她削发为尼,荆王膝下唯有此一爱女,怕是也活不成了!”
苏锦绣眉头紧蹙,最厌这般以情相逼、道德绑架的行径,更气闻时钦故意将这烫手山芋抛给她,教她来做这恶人。当下便冷了脸色,看向穆画霖:“穆公子,我不打算承你的情,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况且你曾经……”
她顿了顿,终究没把昔日被他讥讽的事说出口。若是让闻时钦听见,免不了要为她讨回公道,届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曾经什么?”闻时钦何等敏锐,早已捕捉到她的欲言又止,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腰侧,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你们之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苏锦绣只盼着赶紧了结这场街头闹剧,不愿再多纠缠,便扭头对他道:“没什么要紧事。倒是你自己的纠葛,该由你自行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