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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宴将她安置在离主院稍远的一处僻静小厢房里,只吩咐老仆给她送些日常用度,顾花颜就此在杨府偏院一隅住了下来。
然而,她预想中的洒扫庭除、劈柴洗衣等粗重活计,一样也未曾落到她身上。
她主动去擦拭廊下的栏杆,会被老仆客气地请回,说“大人吩咐,这些粗活不劳姑娘”。
甚至她初来乍到那几日,每日卯时便起,准备洒扫,却发现庭院早已被哑仆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欲去浆洗衣物,管事嬷嬷却客气地请她去书房帮忙整理一些“轻省”的书册。
哪怕她偶尔想去厨房帮忙,厨娘也总是笑着推拒,说“姑娘金贵,别沾了油烟”。
顾花颜只觉自己这个“奴婢”,当得名不副实,清闲得让她心慌。
日复一日过后,就算再迟钝之人,也不可能毫无察觉。更何况顾花颜在风月之所多年,何其敏锐,眼见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也让她逐渐明白——
杨宴所谓的“收留”,是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一个“丫鬟”的名分,却从未打算让她沾染任何粗活。
但总有下人束手无措的时候。顾花颜犯起倔来,凭谁也拦不住她。她不能接受自己得了恩,反倒还要在别人的住处白吃白住。
她心有不安,总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以填补心上因惶恐而灼烧出来的洞。
顾花颜与杨宴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却总在不经意间。
有时是在回廊转角,他下朝归来,官袍还未换下,与她迎面遇上,他会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比月色更清亮许多,却莫名让她脸颊发热。
起初,杨宴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点头过后,并无其他什么交流。
后来,反倒是他先主动,偶尔会问一句:“住得可还习惯?”或者“缺什么便跟福伯说。”
杨宴的语气始终是平淡的,带着距离感,但顾花颜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冷硬的外壳之下,并非全然是冰霜。
他会注意到她换了一身更素净的衣裙,会在她偶尔因旧事蹙眉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瞬。
杨宴那般克制守礼,可她荒芜的心田,却如同被春日细雨无声浸润,悄然生出细嫩的幼芽,试探着触碰那个挺拔冷硬的身影。
关照无声,却比任何热烈的言语,都更能触动顾花颜沉寂已久的心湖。她开始期待每一天能见到他的短暂时刻,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他。
留意他批阅公文时微蹙的眉头,留意他沉思时无意识轻叩桌面的修长手指,留意他偶尔与幕僚交谈时,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顾花颜甚至觉得,他看似冷硬的侧脸线条,在黄昏的光影下,也显得格外好看。
她唯一能时常见到杨宴的机会,便是每日清晨,他出门上朝前,会在书房短暂停留。她便掐准了时辰,端着一盏沏好的茶,站在书房外等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檐下共处,总会偶尔心泛涟漪。这样的情愫并非刻意,却在意料之外悄然发生。
顾花颜第一次有所察觉,是她在庭院中看着那株与旧宅相似的玉兰树发呆时,回头恰好撞上杨宴看过来的目光,他会迅速移开,耳根却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
久而久之,顾花颜见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抵触自己的接触,便偶尔会大着胆子,在他看公文时,悄悄将一盏蜜水换掉他手边凉掉的苦茶。
杨宴虽不说什么,却每次都却会将她准备的茶水喝完。
甚至有一次,顾花颜在擦拭书架高处时,脚下不稳,往旁边踉跄了一下。她轻呼一声,险些摔倒。下一刻,一只稳健的手便扶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杨宴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顾花颜站稳身形,脸颊瞬间飞红,慌忙抽回手,低声道:“多谢大人。”
杨宴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臂温热的触感。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却只是淡淡道:“日后这等事,让下人来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