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
程江雪连头发都来不及梳,换了鞋就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要还去哪里?”
楼梯上的廊灯亮了,她抬头,看见程秋塘披着睡衣站在那儿,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程江雪戴上围巾,站直了:“我去找周覆,他腿伤发作了,因为站了一夜。”
闻言,程秋塘面上一惊。
但仍直挺挺地撑着:“站一夜就不行了,就这么点毅力。”
“看来你知道,我的电话是你接的吧,你让他站这么久的?”程江雪仰起脸,眼睛里浮起一层水光,“他的腿才受了伤,送去抢救的时候,血流了一裤管,哪儿哪儿都是湿的,医生说他要好好休息,不能久站的!”
程秋塘一辈子爱护学生,也是第一次这么苛待人,心里不由觉得亏欠。
他声音也怯下去:“我讲你去了睡觉,都让他走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我又没有真睡!就不能去叫我一声吗?你不喜欢他,我去劝他走了再回来,能影响什么?”程江雪的哭腔细细的,像春天扯不断的雨丝,“这么冷的天,年轻力壮的人站久了都受不住,何况周覆才出抢救室。”
程秋塘也说不出话了。
他看见女儿眼里滚落两行泪珠,沾在她瘦白的面庞上,仿佛清晨收入栀子内的露水。
程秋塘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深而重,像从心底里呼出来的。
程江雪说完,没再看她爸,用力关上门,朝街口走去了。
程秋塘长久地站在楼梯口,没回过神。
“老程,你怎么起来了?”江枝意来找他,握了下他的手。
这份柔和的温暖令他感到慰藉。
程秋塘回握住她:“枝意,小囡她哭了,小时候我骂她都不哭,还跟我顶撞,现在竟然为个外人哭。”
江枝意说:“对她来说并不是,那是她最亲爱的人。”
“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那么生气地盯着我,仇人一样的。”程秋塘有些佝偻地转过身,“我是拦不住她了,拦不住了。”
江枝意拍拍他的手背:“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早就不听你的了,你现在才知道吗?”
“那怎么办?”程秋塘也六神无主,“真让她嫁到周家去?凭他是多高的门楣,我可不跟他们来往,倒便宜了”
“只要周覆是个好的,真心实意地体惜我们般般,亲家间也不是非来往不可。”江枝意已经打算过了,“他们在北边,过了必要的场面后,我们啊,还过我们的清平日子。我比你更不愿理那两口子,这不是为了女儿吗?”
程秋塘走了两个台阶,又说:“周其纲不反对,不会是在打你的主意吧?”
“都多大岁数,过去多少年了,他也是快当爷爷的人,你还说这个。”江枝意瞪了他一下,“快去睡了,你的腰也不好,当心明天犯病。”
程秋塘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得见见这小子,替女儿把关。”
“毛脚女婿嘛,当然要正式地见。”江枝意笑说,“怎么样也要丈人点头的呀。”
程秋塘一迭声地说:“我没那么容易点头,管他姓什么,出没出车祸,脚受没受伤的,该骂的照骂不误。”
“好,回去睡觉。”
西郊的夜静悄悄的。
程江雪下了车,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脚下的地毯铺得很厚,淹没了所有的脚步声。
尽头对开的大门虚掩了一扇,漏出一线光,也漏出那股苦森森的艾草味,像庙里陈年的香火,掺着些微的药气,幽幽地往人鼻子里钻。
程江雪推门进去,外厅内的光线半明半暗。
医生还没有走,茶几上搁着打开的诊箱,银亮的器械冷眼看着人。
周覆躺在沙发上,身上搭了条浅灰羊毛毯,这几天好像瘦了,下颌线越来越清晰。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那双露在毯子外的腿上。
裤子卷过膝头,膝盖红肿着,皮肤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红,像是被热气熏过,又像是冻伤后回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