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许久,女编导低声问:“那……我们该怎么对待它?”
林知遥直起身:“像对待一位不愿开口的老人。你可以坐在旁边陪他,但不能逼他说往事。”
于是所有人席地而坐。没有提问,没有拍摄,只有呼吸与山风交织。阳光慢慢穿透雾层,洒在苔藓上,那一片灰绿竟又开始轻轻震颤,发出类似古琴泛音的微响。
录音师这次没动设备,只是闭眼聆听。
下山途中,记者们再未提起“专访”二字。临别时,主持人递上一张名片:“林老师,如果您哪天愿意讲……我们随时等。”
她接过,随手夹进笔记本。
当晚,她在日记中写道:
>“今日语苔复鸣,非因我技高,乃因众人终肯静。传媒本无罪,罪在急于发声。当世界习惯把沉默当作空白,便再也听不见最深的回响。所幸,仍有年轻人愿为一段未知之音停下脚步??李姓少年全程未离岩壁半步,甚至脱鞋赤足靠近,只为减少震动。此子非仅耳聪,更是心敏。或可承继‘听者’之志。”
写罢合本,她取出母亲留下的旧磁带录音机,放入那卷神秘出现的带子。再次听到那个温柔女声时,她不再震惊,反而轻声接了一句:“妈,我现在不怕犯错了。”
第三日暴雨突至。雨水倾泻而下,敲打屋顶、院坝、竹林,奏出千变万化的节奏。孩子们挤在屋檐下,兴奋地数着不同声响:瓦片上的噼啪、水槽里的咕咚、树叶间的沙沙……
林知遥忽然说:“今天我们不上课,来写一首雨之诗。”
“怎么写?”一个小男孩举手。
“不用字。”她微笑,“用耳朵和手。”
她分发纸笔,让每个孩子画出自己听到的雨声结构。有人画波浪线代表连续滴落,有人用密集圆点表现急骤拍打,还有个女孩干脆撕下纸条拼成伞形图案,并在下面写:“这是雨打伞的声音,中间空一块,因为我的头在里面。”
李同学则画了一幅分层图:顶层是屋檐滴水的均匀节拍,中层是地面溅起的杂乱回响,底层则是地下水流暗涌的缓慢震动线条。他在旁边标注:“我觉得大地也在听雨,只是它听得慢。”
林知遥看着这些作品,久久无言。最后,她将所有图纸钉在墙上,拉一根细线贯穿其间,如同编织一张声音之网。
“你们知道吗?”她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交响乐。不是指挥家挥棒而成,而是世界自己演奏的。而我们,不过是偶然路过、有幸听见的听众。”
雨持续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村委会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盖着“素声基金会”火漆印。拆开一看,是一份邀请函:
>“诚邀您出席‘素声巡演’首场演出。地点:北京国家艺术中心。时间:三个月后。形式:开放式声音剧场。特别环节:播放您所在村落孩子们录制的一分钟环境音,并现场即兴回应。”
附言写着:“无需露面,只需一段音频。若您拒绝,我们也完全理解。”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提笔在回执栏写下:
>“我不参加演出。但若你们愿意,可在开场前播放一段五分钟的沉默。之后,放孩子们的雨声。最后一分钟,请交给现场任意一位观众??让他她随意发出一个声音,无论咳嗽、叹息、哼唱,皆可。那才是真正的回应。”
信寄出后,她带着孩子们做了件大事:在村子最高处的老槐树上挂起一口铜铃,铃舌连着一根长绳,另一端延伸至溪边浮木。每当水流推动浮木移动,绳索便会轻轻拉动铃舌,使铜铃不定时响起。
“这叫‘自然报时器’。”她解释,“它不告诉你几点几分,只提醒你:时间正在流动,有人在听。”
几天后,省城来了位白发学者,背着双肩包,拄着登山杖,自称是声学研究所退休教授。他听说这里有“会响的苔藓”和“自动鸣铃”,特地徒步进山考察。
村民们将他引至林知遥门前。她正在教李同学调整笛膜松紧度。
老教授坐下听了半天,忽然开口:“你教的方法,和学院派完全不同。”
“我知道。”她头也不抬。
“你不担心他们将来无法融入主流音乐体系?”
她终于抬头:“谁定义了‘主流’?是音乐厅里的掌声,还是亿万次心跳的共振?”
老人沉默良久,叹道:“我在实验室测过上千种声音数据,却从未听过如此自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