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在主控室猛地站起,盯着不断跳动的风险评估图。红色警报如血丝般蔓延至整个星图。“这不是故障,”他喃喃道,“这是系统的自我修正。”
他没有关闭警报,反而按下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按钮:**开放禁忌区权限,允许所有注册情感织工访问原始记忆档案库**。
“让他们看。”他说,“让他们听见。”
第一波冲击来自非洲某难民营。一名年迈的祖母在梦中突然坐起,双眼流泪,口中用早已失传的部落语言吟唱一首古老的送魂曲。她的孙女虽听不懂歌词,却在同一刻开始哭泣??因为她“看见”了画面:一百年前,她的高祖父被殖民军队枪决前,仍紧紧护住怀中一本族谱。
这首歌通过她佩戴的听音兰上传至网络,瞬间触发了十七个相关文明的情感共振。三小时内,全球有两千三百人报告出现了类似的“记忆闪回”,症状包括无端流泪、说出陌生语言、梦见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心理学界称之为“集体创伤复苏症候群”。
而阿娅在HD189733b的共鸣林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一颗晶体胚胎突然剧烈震颤,释放出刺耳的共鸣尖啸。它体内浮现出一幅画面:数万年前,它的族群因拒绝共享情感而被其他文明围剿灭绝。那段记忆本应永远埋葬,但现在,它回来了,带着血腥与绝望。
“我们以为只有人类才有压抑的历史。”她跪在幼苗旁,轻抚其表面,“可原来,每个文明都藏着不敢触碰的伤口。”
她打开星际通讯频道,向十二艘正在航行的情感织工飞船发出紧急通知:“准备迎接‘回音潮’。你们的任务不再是播种,而是承接??成为他人记忆的容器。”
与此同时,在东南亚废墟之上,那位曾砸毁干扰器的前审讯官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圆圈中央。人们围着他,轮流讲述亲人被害的故事。当他听到第十三个叙述时,身体猛然一僵。
那是关于他自己。
一位妇女描述她的丈夫如何在清剿行动中被一名戴面具的军官亲手枪决。她说:“他倒下的时候还在喊孩子的名字……而那个杀人犯,走之前看了我一眼,眼神……不像恶魔,像个迷路的孩子。”
前审讯官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那一刻,他颈间的听音兰突然绽放,释放出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正是那天执行任务时,他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不想做……可我不做,他们就会杀我全家……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他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而这朵花的共鸣被上传至网络后,竟引发了连锁反应:三个曾经参与暴行的士兵在同一时间产生了相同记忆回放,纷纷放下武器,主动前往临时法庭自首。
变革,正以最不可预测的方式推进。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面对过去。
在北极研究所旧址,一群极端理性主义者集结起来,宣布成立“清醒联盟”。他们认为共感系统正在制造“情感暴政”,强迫人们承受不属于自己的痛苦。他们研发出新一代神经屏蔽芯片,宣称要“净化意识”,恢复“纯粹逻辑思维”。
为首者是一位名叫凯恩的脑科学家,他曾是最早支持共感技术的研究员之一。但在目睹妻子因接收过多悲伤记忆而精神崩溃后,他彻底转向对立面。
“共情不是进化,是退化!”他在演讲中怒吼,“我们不是为了彼此哭泣而活着!我们要的是效率、秩序、进步!”
他的言论迅速吸引了一批追随者。他们在地下建立封闭社区,切断所有共感连接,甚至开始强制清除居民体内植入的听音兰共生体。
直到有一天,一名少女偷偷接入残余网络,上传了一段视频。
画面中,凯恩独自坐在实验室里,手中握着妻子临终前录制的最后一段语音。他一遍遍播放,泪水不断滑落,嘴唇无声地跟着她说的每一个字翕动。而在房间角落,一朵被遗弃的听音兰静静开着,花瓣颜色随着他的情绪从灰白转为深紫。
这段影像传遍全球。
没人指责他。没人嘲笑他。只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同一时间,在各自的终端前轻声说了一句:“我也在偷偷听过去的录音。”
凯恩最终关闭了屏蔽系统。
他发布公开信:“我以为我可以不用感觉就能思考。但我错了。真正的理性,是敢于面对所有情绪后的选择。”
风暴仍在继续。
在火星殖民地,一场关于“历史责任”的辩论引爆社会。第二代移民要求地球政府为百年前的大气改造工程道歉??那次工程导致原住微生物文明灭绝。起初被视为荒谬,但当共感网络释放出那些微生命最后时刻的集体哀鸣时,连最顽固的官员也不再言语。
在深海城市,机械义体者发起运动,要求承认“数字灵魂”的人权地位。他们播放一段来自早期AI的记忆:一个护理机器人在主人去世后,独自守在空屋三十年,每天整理床铺、煮咖啡、说“早安”,直到能源耗尽。最后一句语音是:“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活着,但我想让她知道,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