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今看来,他好像也是被周家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人,但辛眠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事事关照他、体贴他的无忧少女,她才不会强迫自己理解他,说什么当年的事各有难处。
都是卫栖山自找的。
进入朝天阙、留在朝天阙、赖在这里不肯走的是他卫栖山,是他的一己私念绊住了自己,连带着牵绊住无处可去的她,平白让她受了那么多的欺辱。
她才是最倒霉的那个。
何其无辜。
没了家,被唯一亲近的人带到朝天阙。卫栖山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变得更强,为了更好地保护她,可结果呢,非但自己被周雪微耍得像个废物,还自以为冷落她便能改善她的处境。
口口声声为她好。
呸。
不过是在见到她尸体的时候掉过那么几滴泪,或许再呕上一口心头血而已,就算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心痛过,又哪里抵得上她失去过的一条命呢?
仿佛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湖水开始轻微地颤动。
辛眠眼珠一转,瞥见了右前方的那抹纯白,衣料被水浸得湿透,失去了以往的飘逸,色泽也黯淡无光。
找到你了。
她游过去。
离得越近,能瞥见卫栖山半阖的双目,耷拉的眼皮,抿紧的薄唇,以及冷白的皮肤。断掉的左手手腕被水泡着,血雾弥漫,在水里开出暗红的花。
辛眠向他伸出手。
卫栖山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幽暗的眸比湖底更深邃、更昏沉。
他一直在看着辛眠。
落水那刻望见她畅快的笑,隔着沉重的湖水,看她拉谈盈的手,托谈盈的脸,甚至拍了拍谈盈的后颈,然后一跃而下,像一尾灵动的小鱼回到属于自己的水泽。
现在朝他伸出了手。
终于等到了。
卫栖山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气。
等辛眠靠近他,触碰他,细嫩的手指缠绕他湿滑的皮肤,带来久违的颤栗与酥麻。
即使浑身浸在冷水之中,一想到这些,他的身体里就涌出无尽的燥热,却不能够尽情地喘息,憋在胸腔里,头脑愈发混沌。
辛眠真的拉住了他。
先是指尖,轻柔地点在他的手背,大拇指在手腕上滑蹭过去,捏住了他的手心,余下四根手指松松垮垮贴在他的手背。
卫栖山的呼吸瞬间乱掉,稳不住气,又灌进去几大口凉水。
随即,辛眠抓紧了他的手。
她的手纤细柔软,仅能抓住卫栖山的半只手掌而已,火舌就从这半只手掌烧起,卷噬过整条手臂,逐渐蔓延至全身,烧得他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腰背。
辛眠不清楚他的情况,只一味拽着他往岸上去。
出水的瞬间,身后袭来大片的湿凉。
她只来得及听见谈盈的一声惊呼,眼前就天旋地转,沁着初冬寒气的水珠滴在她的脸颊和颈间,冰凉的触感滑过她的肌肤,不是很舒服。
卫栖山仅余的一只手撑在她肩侧,湿透的发丝被他撩在背后,黏答答地贴住后背的衣料,不至于乱糟糟滑下来弄脏辛眠的脸。
他敛眸注视着辛眠,看她尚且发懵的眼睛,月光下愈显莹润的面颊。
真奇怪,明明喝了那么多的湖水,却依旧觉得口干舌燥,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呼吸也粗重急促,再怎么喘气还是会觉得胸口发闷。
“你在干什么?”
辛眠清凌凌的嗓音响起。
没有人碰到他,卫栖山却忽然一个激灵,额头冒起青筋,软了身子歪向一侧。
被遮挡的夜色重新洒落于辛眠面上,几滴晶莹的水痕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默默躺了两息,辛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好谈盈过来扶她,她坐起来,歪了头看向蜷缩起身子的卫栖山。
“好可怜啊。”谈盈猛然觑见他左手手腕蜿蜒淌出的血水,面露不忍,小声叹道,“断掉的这只手须得养上好一阵子才能长肉,如今泡了水,肯定特别特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