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边的其他队员和零星的观众,也早已被这充满火药味的场面所震慑,原本的议论和加油声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带着震惊、疑惑、甚至是一丝恐惧,聚焦在场中央那两个身影上——一个是如同复仇天神般冷酷强大的季予时,一个是如同待宰羔羊般狼狈绝望的白枫。
季予时又一次利用身体优势,强行挤开白枫,在他头顶命中一记毫不讲理的翻身跳投后,篮球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弹跳着滚向一边。
这一次,季予时没有立刻去捡球。他停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到气喘吁吁、汗水淋漓、几乎要直不起腰来的白枫面前。
他没有看白枫,目光平视着前方空旷的篮筐,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空气的冰冷质感,清晰地传入近处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
“管好你自己,”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也管好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朋友’。”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白枫瞬间惨白的脸,补充了最后一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没有说“下次会怎样”,没有具体的威胁词汇,但那话语中未尽的、深不见底的寒意,以及那冰冷目光中蕴含的绝对力量,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让人心悸,仿佛在说,若有下次,后果绝对超乎你的想象。
白枫猛地抬起头,对上季予时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如同万年寒潭般散发着凛冽寒光的眼睛。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不服、怨愤、甚至是一丝委屈,都在瞬间被冻结、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浑身冰凉的冷汗。
季予时说完,不再有丝毫停留。他弯腰,动作流畅地捡起脚边的篮球,然后径直走向场边,仿佛丢弃什么垃圾一般,将篮球随手扔进了器材框里,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格外突兀。他拿起自己放在长椅上的外套和水瓶,甚至没有看向一脸担忧的徐楚默,只是用侧脸对着他,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迈着决绝而冷冽的步伐,离开了这片刚刚被他用怒火洗礼过的篮球场。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那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裹挟着一场尚未平息的风暴,带着生人勿近的孤绝,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拐角。
篮球场上,气氛死一般凝滞。白枫如同被钉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深深的忌惮。羞愤、难堪、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玩火自焚,触到了季予时绝对不容触碰的逆鳞。那个看似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季予时,其底线和怒火,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徐楚默看着季予时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拍了拍手,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声音有些干涩地招呼其他队员:“好了好了,没事了,继续打球吧。”
而这一切的起因、高潮与落幕,都被不远处坐在看台边缘、刚刚被时忆小心翼翼扶着坐下休息的今安,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季予时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雄狮般冲过来,用最直接暴力的方式驱散了邵云节等人。
他看到了季予时回到球场后,那判若两人的、如同精密杀戮机器般的表现。
他看到了白枫从最初的挑衅到后来的狼狈不堪,再到最后面对季予时警告时,那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也看到了季予时最后那冰冷彻骨的眼神,和那句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看口型和气氛足以判断其分量的警告。
以及,他最终决然离场时,那仿佛与整个世界割裂开的、冷冽而孤独的背影。
今安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季予时的愤怒,是真的。那不是在演戏,那不是精心设计好的“英雄救美”后的余韵,那是真实喷发的、几乎失控的怒火。
他对白枫的警告和这场篮球场上的公开“处刑”,也是真的。那是权力和实力的展示,是划清界限的宣言,是对冒犯者最直接的惩罚。
那么,顺着这个逻辑推导下去……他刚才对自己那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维护……其中所蕴含的真实成分,恐怕远比他自己愿意承认的,甚至可能比他此刻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寒潭中的巨石,在今安的心湖中,激起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剧烈、且难以迅速平复的涟漪。他低下头,摊开手掌,看着自己那依旧有些不受控制、微微发颤的指尖。那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与邵云节几人对峙时,神经高度紧绷带来的生理反应;更是因为……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无法清晰定义的、混乱而汹涌的心绪。
季予时……
那个看似冷漠疏离、仿佛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季予时。
那个曾在他跳河时伸出过手,却又带着某种他看不清的目的靠近他的季予时。
那个刚刚因为看到他受辱而暴怒失控、展现出近乎毁灭性一面的季予时。
这些矛盾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之前以为季予时的靠近,或许掺杂着同情、好奇,甚至是某种上位者对“特别存在”的审视和掌控欲。他本能地筑起心防,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但今天这一幕,彻底打乱了他的判断。那种程度的愤怒和维护,已经超出了“同情”或“好奇”的范畴,也似乎与“冷静的审视”背道而驰。
那么,季予时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或者说,他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季予时如此矛盾地对待——一边是看似疏离的接近,一边却是近乎本能的、强烈的维护?
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种无法看透、无法归类的感觉,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比面对邵云节等人纯粹的恶意时,更加难以招架。因为恶意是明确的,可以防御和反击的;而季予时带来的,是一种混沌的、充满未知的引力,既危险,又……让人无法忽视。
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坚固冰封的外壳之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今安发现,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冷静旁观、谨慎周旋的立场,因为季予时这次意料之外的、真实的情绪失控,而被动摇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的审视者。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漩涡,正将他一点点卷入其中。
他闭上眼,轻轻靠向身后冰冷的看台座椅,感受着傍晚微凉的风拂过面颊,试图驱散心头的躁动与迷雾。而身旁,时忆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担忧和后怕,小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哥哥,没事了,没事了……”
这单纯的依赖和温暖,与他心中那片因季予时而掀起的、充满未知的惊涛骇浪,形成了鲜明而令人心悸的对比。前路,似乎被笼罩在了一层更浓的雾中,他看不清方向,只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微微震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