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盒村的临时安置点一共两处,一个是村办公室,整栋楼一共三层,转移的都是老弱病残地村民。另一个则是村办公室对面的废弃村小,村办公室装不下的人,都被集中安置在了那里。
村小因为已经废弃,因此条件格外简陋,连基本的照明和保暖功能都没有,加之又全是村里的青壮年,因此镇上派来的十个人,都留守在了那边。
到早上十点,雨有逐渐减弱的趋势,但依旧没停,气象预警里说未来三天都将持续大到暴雨,因此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但被转移的村民却有些已经按耐不住,嚷嚷着雨小了、安全了,要回家去。
村办公室这边的情况还好,所有的村干部都是本村的人,因此村民们还能卖些面子。但村小那边留置的村民里却有几个是刺头儿,属于重点监测的上访户,丝毫不听镇干部的劝阻,执意要回去。
“我说你们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啊啊?这点雨,天都下不穿,再说了,一直听你们说哪里有风险点,我这没见哪处山垮了嘛!”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鄙夷地瞟了眼挡在他身前的镇干部,瘪了瘪嘴,“我说你们这些干部,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平时不都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嘛,这会儿心系百姓了?”
“就是说,我们群众平时反应的问题一个不解决,搞这种形式主义的事倒是积极得很,我看啊,全都是作秀!”站在干瘦男人旁边一个略微跛脚的男人附和道,语气尖酸刻薄。
“你说谁作秀啊!”
一个眼底青黑、满脸疲惫的年轻人忍不住冲出来,面露愠色,刚要争辩什么,就被旁边另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干部拉住了,谨慎地朝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紧接着那女干部把年轻人拽到身后,朝那两个闹事的男人温声解释:“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谁不想回家啊,大家都想回家,但你们也看到了,外面雨太大了,这山体被连续冲几天,太容易垮塌了,到时候房子塌了事小,万一把人给埋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嘛?”
“再说了,这里条件虽然一般,但政府把热水和吃的都是保障到位了的,大家有什么需求也尽管和我们提,我们能办到的,都会尽力去办。但为了自身的安全,还是希望大家能坚持一下。”
说罢,女干部招呼了旁边的两人,递了两瓶水、面包和方便面过去,那两个男人略有些尴尬地接过后,倒也没再说什么。
女干部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气鼓鼓的年轻人,笑了笑:“行了,群众有情绪很正常,别气了,你帮我跑一趟对面,叫秦书记再清点一下人员情况,可别真有人偷偷跑回去。”
“知道了。”
将近十一点,雨又开始变大,密密麻麻的,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天而降,在山间激起层层薄雾。
“哎,张翠芳去哪了?”三楼会议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端着两桶泡面,站在人群中张望。
“刚看到她下去了。”人群中有个声音回应,“估计上厕所去了吧。”
“哦。”老奶奶颤巍巍坐下,把泡面放在一旁的桌上,嘀咕道:“刚才上来的时候没看到她啊……”
“咦,宋贵英也不见了,你们谁看到她了吗?”
“没看见……”“那不知道了……”
……
雨幕被雾气笼罩,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隐约间能看到两个蹒跚的脚步穿行其间,头顶的两柄伞交叠在一起,在风中摇摇欲坠。
“我一会儿回家把东西拿了就在门口等你,你千万要快点。”
张翠芳性格直,脾气差,平时最不爱跟宋贵英这种脾气好、慢性子的人相处,更何况还是个哑巴,吵起架来八杆子打不出个屁,交流起来就更费劲了。
她这会儿都不等宋贵英作出反应,就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但结实的胳膊还是揽着宋贵英,彼此依偎着。
雨砸落的力道越来越猛,每隔几公里,路边就有滚石翻下,混合着泥沙和被风吹倒的树枝,阻拦两人前进的道路。
张翠芳心里发怵,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将宋贵英拉得更紧,加快速度往家的方向走去。
张翠芳的屋子在靠近公路的边缘,宋贵英屋子则在公路另一边,修得离山更近,她急吼吼地扔下宋贵英,跑回家里,把里屋钱匣子里的两万块现金拿出来,用塑料袋缠了又缠,这才安心地揣进怀里,走到路边等宋贵英。
忽然,不远处的方向传来一道不易察觉的闷雷声。
张翠芳心突地跳了下,整个人都开始轻微颤抖起来,她茫然朝脚下看去,不是她在动。
是地在动。
张翠芳整个人像被钉在十字架上,她缓慢抬头,就见从宋贵英家的方向接续不断地滚落下一些碎石。
她猛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然紧缩,但已经来不及了,冲天的土腥气近在眼底,那倾泻而下的泥石流仿佛切断雨幕的大刀,以气贯山河之势横劈向前。
目之所倚,都被彻底倾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