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如栩青衫曳地,缓步穿过漫天飞落的桃花瓣,身影渐渐近了。
苏锦绣先对着他含笑点头示意,趁他尚未走到跟前,忙侧过脸对身旁的闻时钦低声道:“待会儿跟人家好好赔个不是。”
闻时钦眉头立刻蹙起,抵触之情溢于言表。
“你方才怎么说的?”苏锦绣抬眸望他,“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这才片刻,就要反悔了?”
闻时钦神色几番挣扎,终是闭了闭眼,沉声道:“行。”
话音方落,易如栩已至近前。他目光扫过两人发间未褪的粉白桃花,那抹涌到心口的落寞被不动声色压了下去,温润笑道:“好巧。”
苏锦绣暗掐闻时钦掌心,力道轻浅,却带着明确的示意。
可闻时钦似临时变卦,喉结滚了滚,竟避实就虚,抬眼看向易如栩:“大学士怎么会来这?”
易如栩闻言噙笑,未直作答,转身自案上取三炷香,拢香轻捻,星火倏然明灭,青烟袅袅萦纡:“听闻有人修了比翼楼,还供了桃花仙像,特来一瞻盛景。”
他徐步趋往仙像,背影清挺,专注地燃香叩拜。
苏锦绣在后面频频给闻时钦递眼色。
闻时钦被她盯得如芒在背,望着易如栩上香的背影,终是咬了咬牙,低声道:“昔日诸事,多有对不住。”
易如栩上香的动作蓦地一顿,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清浅,难辨情绪,只继续将香稳稳插入香炉,待礼毕才转过身来。
“皆是故交,何谈对不住?”易如栩转过身,笑意依旧温润,话锋却耐人寻味,“你只要对得住巧娘,便算是对得住我了。”
闻时钦只觉这话听着微妙,仿佛他如今能与苏锦绣执手相守,竟是拜他割爱一般。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不在的那一年半载,即便她未曾应允,易如栩对她的纠牵绊想必也未曾稍减。
可他早已答应苏锦绣不再胡思乱想,更已清楚她的心完完全全系在自己身上。这般念及,胸中那点芥蒂竟悄然散去,反倒生出几分坦荡的正宫气度。
闻时钦颔首应道:“你说得是,都是旧识了。”
“过些时日我与阿姐便要成亲,到时候给你的贺礼,定要较旁人厚倍,也算谢你今日这番通透豁达。”
苏锦绣立在侧旁,神色微赧。
不知闻时钦何处习得这般绵里藏针的伎俩,如此精于表面文章。言语往来看似温润有礼,实则字缝间暗嵌讥讽,知情者稍一细品便知端倪。
偏他姿态周全,无半分可指摘之处,这般油滑圆融,竟让人无从置喙,唯有暗自无奈。
说来也巧,他们话语间,苏锦绣恰遇阁中绣娘含翡也来了此处,上前寒暄数语后,含翡便央她携自己登楼纵览一番。
然而苏锦绣终究不放心二人独处,遂扯住闻时钦的衣袖,示意他俯身近前,附耳低嘱:“我带含翡四处逛逛,你在此温良一点,莫要生事。”
闻时钦从善如流,狡黠笑道:“好啊,放心便是,我的好阿姐。”他俯身时,高大身影恰能遮去身后视线,竟又得寸进尺道,“快些亲我一口,我便乖乖听话,绝不滋事。”
苏锦绣蹙眉瞪他,光天化日、耳目众多,怎好行此亲昵之举?
她耳根泛红,执意不肯:“别此刻发疯,回去再说。”
说罢便推开他的肩,转身携含翡登楼而去。
闻时钦目送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敛了嬉态,转而向易如栩问道:“我失忆那段时日,你常伴她左右。穆画霖与她,可曾有过冲突?”
二人目光同黏着二楼方向,易如栩缓声道了昔日河堤之上的旧事。前因后果徐徐铺陈,闻时钦听得脸色愈沉,手背攥得青筋隐现。
脑中已然清晰浮现出她孤身蹲在堤畔,泪如雨下的模样。那般无助,想想都直教他心疼如绞。
“行,我知道了。”他喉结滚了滚,压下翻涌的心疼与戾气,颔首道,“今日之事,多谢相告。”
抛却主观厌恶,闻时钦亦不得不承认,易如栩当真是君子行径。既未趁他失忆、她孤立无援时乘虚而入,反倒多加照拂。如今他重归,两人终成眷属,易如栩又能这般坦荡不争,不再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