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寻近日踪迹杳然,不知何事缠身,竟将两个孩儿抛于汀兰小筑,一扔便是五六日。苏锦绣夜夜伴稚童同榻,连翻身都需轻手轻脚。
这几日闻时钦就如那饿狼窥肉,眼睁睁瞧着咫尺芳泽,却难越雷池半步。
每至夜阑,闻时钦忙完公务归府后,必寻由头往汀兰小筑,拽苏锦绣至僻隅,仓促亲上一会,不过也只是浅尝辄止,终究还是要孤身返回鹤唳亭。
今个逢寻终是踏雾归来。
逢将军与逢夫人此刻不在府中,夫妇二人特意外出寻访养老佳处,欲择一方清净地安度余生,约莫还需一月有余方能归府。于是府门之外,唯有苏锦绣与闻时钦静等逢寻归来。
见了逢寻,闻时钦眸底翻涌着真切喜意,快步趋前拱手相迎,姿态谦谨,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
其实他只盼逢寻此番回来,快点将两个魔童领走。
未料逢寻一驻足,便直言:“祖母游历归乡,已至渡口,咱们携清銮清弈同往相迎吧。”
苏锦绣是逢家义女,闻时钦更是中途移花接木的身份,二人皆未见过这位祖母。
逢寻又缓声补充道:“祖母精神矍铄,身子硬朗。早年不顾亲眷劝阻,执意踏遍名山大川,如今该是游尽烟霞,归心似箭了。”
苏锦绣听罢暗叹,这般年岁仍有仗剑天涯的意气,真是幸事。她又揣度祖母独行游历,想来祖父早已不在人世,便未敢多问。
闻时钦见她凝眉沉思,便悄然移步至她身侧,轻揽其腰,附耳低语:“待日后我辞了官,也陪你踏遍九州,览尽山河胜景。”
苏锦绣刚要笑着抬眸应和,忽觉膝头被一双小手紧紧环住。
低头一看,正是清羿,那小脸仰着,既怯于闻时钦的气场,又执拗地要黏着苏锦绣,小手攥着她的裙裾不肯松开。
闻时钦方才还漾着春风的眉眼,霎时覆了层阴影。
终究是苏锦绣温言软语打了圆场,哄得清羿松了手,几人方才登车。
逢寻先行策马扬尘,往渡口疾驰而去。余下苏锦绣与闻时钦,依旧得带着两个稚童同乘一车,他往日盼的独处时光,又被这对小缠磨搅了去。
清銮清羿怕极了这位小叔父。
孩童懵懂,不知其间假死隐情,只记得从前曾拜过他的坟冢,父亲言明小叔父早已长眠地下,姑姑当时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如今乍见亡人活生生坐于眼前,只当是缠人的鬼魂,满心惶惑,不明白为何家中长辈竟能安然接纳。
加之闻时钦自沙场归来,气质愈见肃杀沉凝,身形也愈发屹然,冷脸时更显难近,这般模样落在稚童眼里,便只剩无边畏惧。
此刻同舆并坐,兄妹俩紧挨着苏锦绣,如雏鸟投林般争相往她怀间钻匿,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往闻时钦那边瞟。
苏锦绣轻抚着他们的发顶,温声哄道:“莫怕莫怕,这是你们的小叔父呀,去抱抱他好不好?”
言犹在耳,两个孩儿却是如拨浪鼓般使劲摇头。
闻时钦眉峰拧起,面上满是不解,分明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抢了他的人,反倒还这般嫌弃他。心头那点郁气翻涌,他偏不信这个邪,伸手便将清羿从苏锦绣怀里捞了过来。
清羿猝不及防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圈住,吓得小脸煞白如纸,慌忙抬眸望向苏锦绣,满是乞援之态,嘴角一瘪,那委屈的呜咽便要破腔而出。
“不许哭!”
清羿被这闻时钦声呵斥唬得一哆嗦,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只能乖乖坐在他膝头,脊背挺得笔直,连往后靠一靠都不敢。
苏锦绣叹出一口气,这双小儿女已经快要管不住,偏那对面的闻时钦,比稚童更乖张,更难管。
清銮见兄长被拘,急得粉面通红,拼尽全力想去勾清羿的衣袖。清羿亦慌忙侧身倾身,小手在空中胡乱扑抓,兄妹二人隔了半车之距,指尖堪堪相触却又错开。
闻时钦见他们这般相依为命的模样,心头已软了几分,正想松松手放他回去,忽闻清銮指着自己脆生生骂了句:“大坏蛋!”
这声童言无忌,反倒撩起了他骨子里的桀骜。他非但不松手,反倒收臂将清羿往怀中紧了紧,狎昵笑道:“对啊,叔父就是坏蛋,偏要夺你兄长,偏教你兄妹俩咫尺相隔,你奈我何?”
清銮一时茫然,小嘴抿得紧紧的,眼眶瞬间红了。
苏锦绣见状忙递去眼神,示意他见好就收,嘴上又劝道:“你逗他们干嘛?”
话未说完,闻时钦已戏谑道:“让你姑姑求我一求,我便放你哥哥归位。”
他原以为清銮会哭求苏锦绣开口,没料想这孩童竟这般硬气,梗着小脖颈驳斥:“不!”
“你之前还日日欺负姑姑!”
这话如平地炸雷,惊得苏锦绣心头一震,闻时钦面色微变。
难道往日那些隐秘情致,竟被这稚童撞破了?他们行事谨慎,只敢趁四下无人时,于院后紫藤花架下稍作亲近,断无被人窥见的道理。
苏锦绣干笑两声,强作镇定道:“……叔父没欺负姑姑,清銮是不是瞧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