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刺痛发麻。捧着那叠厚厚的宣纸,一步步走上前。
女人的指甲保养得极好,染着鲜红的丹蔻,轻轻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突然,那手指顿住了。
“这里,”指尖点在某一个字上,力道不大,却让他心头猛地一坠,“笔画虚浮,心不静。”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精心伪装的痛心。
“彻儿,你太让姨母失望了。既如此,便再去偏殿静思两个时辰吧。晚膳……想来你也是无心用的。”
偏殿……那里又冷又黑,窗户漏风,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床带着霉味的薄被。他的胃里开始隐隐作痛,晚膳的时辰早已过去,不过他其实从午膳未吃就被叫来,至今水米未进。
但他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更深的低下头。
“是,姨母。”
转身退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女人端起了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而她身边侍立的心腹嬷嬷,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冷冷地刮过他。
偏殿的门在身后关上,最后一丝光线被吞噬。
寒冷和饥饿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他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把薄被裹紧,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他拼命告诉自己,“是我不够好,是我不懂事,姨母才会严格管教……我要更努力,更听话……”
可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心底嘶吼。
“她恨我!她巴不得我死!”
这个念头太过大逆不道,太过恐怖,刚刚冒头就被他死死摁了回去,带来的确实更深的战栗和恐惧。
就在这时,眼前的黑暗扭曲变幻,偏殿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漆黑、冗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宫巷。
他恐惧、惶惑,害怕即使拼命奔跑也永远跑不到终点。
可是,就在这时,有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感觉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地决心,牵引着他,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拼命奔跑。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一个模糊的、温暖的背影,无声地为他引路。
他看不清是谁,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想要抓住,想要靠近。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那点微光的刹那,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
他猛地向下坠落——
萧彻猝然惊醒,弹坐而起!
额际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衬得他失控的心跳格外惊心。
锦被柔软温暖,殿内熏着安神的沉香,一切都是最舒适安全的帝王居所。
可那股梦魇中的寒冷、饥饿、恐惧和被凝视的恶意,却如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他的神魂深处,久久不散。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指尖冰凉,梦中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依旧清晰可辨,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缓缓抬手,用力按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节泛白。
昏暗中,他的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眸色比这深宫寒夜还要沉郁。
那个梦中死死抓住他手腕的手,和今日巷子里死都不肯放开他的固执莽撞背影慢慢地重叠。
真蠢。
明明打不过,为什么不自己跑?
为什么还要回头,硬要带上他这样一个累赘?
那一点陌生的、细微的悸动,正顺着冰封外壳的缝隙,细细密密地蜿蜒生长,像是绝境中挣扎出的藤蔓,带着一种让他惶惑又无法抗拒的暖意。
他只是顽固地,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