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孔收缩,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这段深埋已久的经历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丝毫不减损其威力。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经年的梦魇就几乎要将他吞噬。
惊愕、心疼和惶恐被混杂在一片锋锐的痛楚中,像是凌迟的刀,在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中将他剐得血肉模糊。
“那栋楼很高,能俯瞰到很远的地方,但因为已经是后半夜了,几乎看不到什么光。”
只是即将松开手的一瞬间,沈佑突然想起那串电话号码,一串被郑重地、又轻又痒地写在他手臂上的号码,突然顿住了。
他突然想,我应该和那个人告个别。
“那会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我就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一会觉得扰人清梦实在很不好,霍先生为我做了这么多,不仅得不到回报不说,还要凌晨四点接到午夜凶铃,实在太惨了。”
“一会又觉得我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呢?最终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然后我又想,如果电话打通了要说点什么?”
肯定要说一句谢谢,谢谢那个人在他最痛最饿最困难的时候,如同天外来物一样出现,毫不吝啬地给予他食物和饱足。
还要说一句对不起,因为他决定今晚去死,白白浪费了三年的好饭好菜,也浪费了霍先生对他的期待和祝福。
但也不能只说这些。
这些年,他积攒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那个人说,反正都要死了,不如一次性说个痛快。
说太多说太久也不行,说不定会被察觉到然后报警,那样他就死不成了。
于是沈佑就坐在天台上,对着那部小灵通纠结来纠结去,为了避免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又开始一遍遍打腹稿。
他没注意到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逐渐变得能够看见大致轮廓,浅淡的、柔和的光线从地平线上悄悄蔓延过来。
直到一抹耀眼的光刺破天际,黎明破晓,金光万丈。
沈佑抬起头,才发现这个他人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夜晚,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听说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次求死的机会,错过了再痛苦都只能活下去了,那一晚他活了下来,从此再也没想过死。
但他有了一个新目标,无论如何,他都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事到如今,我想告诉霍先生的是。”
“你没有害死身边的人,也不是谁都救不了谁都护不住。”
沈佑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因为刚才哭得厉害,连薄薄的眼皮都有些红肿。
但此刻他的眼睛里有光,掺杂着没擦干净的泪水,亮晶晶的,在那绽开的灿烂笑容中,显出一种纯粹的温柔和骄傲来。
“你阻止了我的坠落。”
霍矜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以言喻的震悚在那一瞬间击中他,将他定格成一具不会思考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那个黎明升起的光,越过遥远的六年光阴向他奔袭而来,在这一刻将他淹没。
脚下阴冷黏腻的血潭在暴晒中变得干涸,那些拼命撕扯、想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的手,也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抱歉,我现在……”
他此刻混乱不堪,甚至显得狼狈,下意识抓住了沈佑的手贴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没关系。”
沈佑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人的脸,想了想还是坦诚道:“我……很喜欢霍先生,非常非常喜欢。”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隐藏自己的私心。
只是相比说出那句喜欢,他更希望有一天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站在爸爸妈妈面前,站在霍先生前面,说那个总是被安慰、被保护、被迁就的小孩子终于长大了。
他不再软弱,不再绝望,不再无能为力。
找到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有一个全身心去爱的人,有充满希望的值得与之奋斗的未来……能够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聊起那些腐烂的深埋的往事,然后一笑置之。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获得了这些幸福——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